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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滋味(作者:张蕊)

所属栏目: 叙事作文  更新时间:12-10 点击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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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来的时候,弄堂尽头的那棵老梧桐树,正好抖净了身上的最后一朵花。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来,透过树影,落下一圈一圈的光斑,印在墙上,再一点一点被擦去。

  夏天来的时候,梧桐树上的蝉还没有开始叫。我不知道住在隔壁的老人知不知道,夏日的阳光已经暖热了巷口那个有个豁角的石凳。

  老人,应该是奶奶辈的吧,应该也会有一个像我一般大的孙女了吧。可是在与老人为邻的这么多年里,陪伴老人的,却只有一只白色的懒猫而已,老人叫它丫头。丫头很懒,常常躲在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睡觉,害得老人不得不满院子地找它,一遍一遍地喊着,丫头,丫头。也许是老人老了吧,发音的时候总艰难地带着些颤抖,微微地散落在弄堂微湿的早晨里,隐隐地弥漫着一层水气。

  夏天繁茂的树上,无端地落下两片叶子,悠悠地悬在空气里,夹不住,过往的声音。

  更多的时候,老人喜欢坐在巷口的石凳上,那是梧桐的树影够不到的地方,阳光却恰好可以在墙壁的缝隙里留下自己的温度。尤其是在阳光充足的时候,老人就会眯起眼睛,脸上卷起深深浅浅的皱纹。卧在脚边的丫头则不时地搔搔痒,大片的明亮落在它起伏均匀的脊背上,散出柔柔的弧线来。

  时间,也便仿佛在这一屏一息的呼吸里拉长开来。

  老人喜欢看远处。然而,弄堂里的屋檐交错穿插,纷乱的电线将天空割成一片一片,在这零零散散的残破里,没有人知道老人看到的远处到底有多远。他们只是在老人望向远方的眼睛里,看到过一种浑浊的色彩,深深地盘结在眼底,像是不小心落进去了梧桐的阴影,没有眼泪,流不出来。

  突然想起那些从老梧桐身上落下来的花,不知道它们躲在黑暗里哭泣的时候,会流出什么颜色的眼泪。

  老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她对我,却是常笑的。因为每当我放学路过弄堂口的时候总会轻轻地唤她一声奶奶。这时,她的脸上就会有微微的舒展,然后,发出个含混的声音,算作是应了。待我走过了第一个拐口,才会听到她像是唤丫头一样地对我唤道,下学了。

  这种声音,仿佛一个特殊亲密的标志。我回过头去,看着她和丫头渐渐地被夕阳染成同一种颜色,然后,转过身,钻进弄堂的冷色里去了。

  阳光明媚的早晨,丫头死在了它的窝里,就像它平时睡着了一样。早晨起来,老人向往常一样地寻它,待将它从窝里拎出来的时候,它的身子已经是冷的了。

  死,在当时的我的脑海里是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的。我只是知道,丫头终于不用躲在角落里睡觉了,因为角落已经没有它了。像是在晚上凋落的树叶,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哪阵风刮向了别处。

  丫头的窝空了,老人对着空窝发呆了好久。人们都这样传说,其实老人是有一个孙女的,只不过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带去了外地。她的小名就叫做丫头呢。

  夏日的风从茂密的枝叶间漏了出来,被树叶蒸腾的水汽所打湿,风梢里斑驳的痕迹像是思念。

  丫头死了以后,老人的记性就更坏了。常常剁好了猫食,一遍一遍地唤着,丫头,来吃。

  我想,就连这样的呼唤,也最终不会得到应答吧。

  夏天的夜晚,老梧桐落下浓密的树影,风一吹,黑色的影子流动起来,像是无法吞咽的泪水,缓缓地涌向根部,渗入地下,不被知道。

  燥热的风拉长了步子,踱过弄堂,衣角被迎面的屋檐划破,漏下隐隐的哭泣。

  人们说,老人是睡过去的。

  去了,是像丫头一样地去了么?从此以后,巷口那个有豁角的石凳上,再也不会坐着老人了么?弄堂潮湿的清晨,再也不会有老人的声音了么?老人在临走的时候做梦了吗?她有没有梦到她的丫头和丫头呢?她的丫头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梳着长长的马尾辫呢?

  种种的无法解答,都随着老人一起去了,消失在弄堂特殊的潮湿里。再也找不到了,又或许从来没有人要去寻找过。

  只是每当我再路过弄堂口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停留一小段的空白,无法被夕阳着色的空白,像是遗失在生活里的一道环节。然而,或许在不久的以后,这道细小的空白也终究会被层层的尘土所覆盖,不再被想起。

  老梧桐的枝桠在弄堂的上空纷杂交错着,摆出高深的弧度。我不知道,在那唯有风可以到达的树的顶端,是否已经停止了生长。

  弄堂的尽头有一棵梧桐树。

  弄堂的角落里住着一个老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因为人们知道的时候,他们早已发过芽,开过花,落过叶了。

  于是整个浓郁的夏天都与他们无关了,被生长遗弃的生命只有被深深地裹挟在如旋涡般的年轮里,包上苍老的树皮,随着根系,流向土壤的深处。

  青苔生长的季节,空气里潮湿显得特别地多。夏日的天空落下雨水来,顺着颧骨滑进嘴里,有一种涩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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