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所 拾遗（作者：张怡）

　　指导教师：陈昆蓉

　　转过街角，便可在花花绿绿中，隐约察到一处昏黄的老式理发小店。突兀而惊惶。

　　像这样穿越式的理发铺子，已不多见了。

　　街上闲走一遭，各式珠光宝气的新型理发店迷得醉人眼。

　　店前小憩，阳光炫目，千军万马般毫不留情儿直扑你来。一片晶亮中，玻璃门优雅地数着步儿旋转，透出些许华贵。店内轰鸣如雷，电吹风粗鲁地大口喷涌着，接着大股浓郁的洗发水香味，将你裹得严实而透不过气。满眼晕眩，又满脑昏胀。盯着大玻璃模糊的反光，自己就像个面前摆满五花八门的糖果的小孩，满眼惊奇。这样的发廊似乎正合时宜。而老如古董青瓷的理发铺子，越发稀少了。

　　这家店，店面也不算太大，打小记事起，便无声无息，风里吹、日里晒地倚在那儿。偶然路过，还惊愕它的存在，悄无声息，却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店就像一张发了卷的厚质羊皮纸。墙已被岁月洗成了淡黄，昏淡而柔熏的，像残阳斜照。虽然店主也曾将它仔细地上下刷白过，但到底，时间才是一种上好的装饰品，将那明晃刺目的惨白慢慢浸出了厚重，像抚在一棵苍劲的古树凹凸不平的树皮，粗糙而暖人。大块的青砖被磨得灰白暗淡，店主似乎也察觉不妥，想了一想，于是密密地铺上白腻的小方砖。可最终，连小方砖也暗淡了，乌蒙蒙的，像是被谁调皮而又不怀好意地划得伤痕累累。

　　四周到底是暗的。

　　唯有中间一面长镜将外处树影中的稀落的光亮柔和地揉在小店的空气中，古朴又明朗。镜子很大气，洋洋洒洒横了一面墙，外面的叶落叶生，里面也花开花落。它凝视着跟前一排将脸拉得像苦瓜的铁座椅，座椅也不客气，直勾勾地盯着它。这些理发椅旧得无法考证其年代。曾经的乳白都斑驳了，只剩纯粹的深黑和泪痕般的锈迹。缝隙间密实的断发似其光灿灿的勋章，骄傲得不忍摘下一刻。工具台，事实上，就是一个深红雕花小木柜，看着，总止不住地想到花轿，还有后面八人抬的沉甸甸的嫁妆，耳旁，仿佛还听到欢快的唢呐张开嗓子，欢快鸣悦。柜上东西也不容小觑；厚实的泡沫里横七竖八地倒插些参差不齐的断发，一个油琅琅的喷壶被挤得歪歪扭扭，看着那可怜的模样，心里还忍不住地心疼。铁皮儿的热水桶呜呜冒着热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加紧热水，下面是满头白花花的泡沫和氤氲不散的雾蒙蒙的水汽。

　　理发师是几个甩着一头短发的中年妇女，心眼儿忒直，嗓门也是极大的，毛剌剌的，像干了老辣的烈酒般。纷扬的如雨发丝间，一条鲜艳的围裙熟练而灵巧地穿梭其中，伴着若隐若现的峻峭的白光。

　　小店是快活的。

　　还有那些小铺子，也自得其乐，像老人闲适地砸吧着老烟叶。那是些规模极小的。小的像是哪个风风火火地粗心地掉在那里，静静地，呆在小街的一隅。街很窄，却被划成两半。一半上挤满了供老人打打小牌的桌椅，烟雾缭绕，铺天盖地的白茫茫，像新出屉的蒸笼。另一半则让给过路的自行车，叮叮当当，好不热闹。铺子是露天的，在小街拐角处。一堵矮小的砖墙，一块有棱有角的方镜，再置一张嘎吱作响的大竹椅，一坐上去，便哼哼唧唧，像是老人嘴里不成曲的小调子。末了，再用猪肝色的红漆歪歪倒倒地刷上“理发”，以证明它的确存在。

　　小铺的主人是个爱笑的老人，阳光下，手里总握着老式的理发工具，亮亮晶晶闪闪；坐在大椅子上的，也是衔着烟杆，笑脸盈盈的老人，出神地盯着那方小镜。  不过，人，不多。

　　人不多……

　　或许，进入那光亮的玻璃门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不屑甚至鄙夷这些岁月中摇曳的理发铺子。也许，只有极少的人会驻足，聆听这老旧胡琴的低沉喑哑，透彻一份苍苦。也许，一家又一家的铺子的招牌会被悄悄拿掉，被主人心疼地丢掉，尘封在最隐蔽的角落里，任其烂在土里，化作一溜儿烟，散了。没人在意，一如它的存在。之后，只留回忆，或是在记忆里，也无影无踪。、但，无声消逝的，只有那些理发铺吗？应该，还有很多罢。正如忙碌的电影放映机上无声的画面，被不停切换、更替……

　　儿时的一双小棉鞋里粉色毛绒，虽然积了厚厚的灰色，阳光下，绒丝摇着光，温暖又给人惬意以歆享。旧的，不应被遗忘，正如坚忍的大地，无语，却始终在脚下。

　　站在理发铺子前，怜惜又敬畏。

　　再一次，凝望这旧所，重拾些许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