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以不永伤（作者：田雪）

　　“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我姑酌彼觥兕，维以不永伤。”

　　——《诗经·周南·卷耳》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满了丁香，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T·S·艾略特如是说道。

　　清明时候，我带着一颗无比冷静清醒又有轻微绝望的头颅，来到墓园，看望死去良久的自己。墓碑上有细细碎碎的纹路，它们同皱纹一样，也是伤口的一种。

　　你好吗？亲爱的。今年的清明，我终是来了，没有鲜花，没有眼泪，只有些冗长的事情需要讲述，不知如何说起的那种，我知道，这才是你需要的东西。

　　自从你长眠在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害怕，因为有些被艰难控制的东西一旦决堤，会喷薄而出，不遗余力。今天选择清明回来，是因为这是一个对于你我来说难得欢愉的日子，它让我们更轻松更镇定地上路，虽然走得辛苦，不知道尽头到底是温暖还是严寒，至少，我们偶尔停下来休息抬头张望时，所有的，不会支离破碎，停滞不前。

　　其实，你在墓园里是在进行着一种比我更为奏效的行走，我们终极的梦想都一样，只是迫于现实，我亲手溺死了那个开心的时候肆无忌惮，看电影时候默默掉眼泪，弹巴赫《十二平均律》时候如痴如醉，喜欢打篮球、听KEANE、贫嘴，有一个充满阳光的生机勃勃梦想的你，然后每天穿着别人看起来很无忧很风光的绮靡外衣行色匆匆，对于你完全置之不理。现在的我，犹如夏树上的蝉蜕，只剩下了空壳，而那些真正嘹亮的献给我们明媚夏天的歌早已湮没在时光里。割舍似乎是一种更为伟大的给予，有人说只有懂得恬淡地放走抓不到的东西才有可能迈出脚步。

　　你不要恨我。你看，我笙歌魅舞的背后，举杯而上交织而下的是悔恨的泪水，没有人知道有些微笑的背面隐藏着怎样的眷恋与怀念，关于时光，关于爱。很多年以前，我们是在一起的，对明天有太过明亮的希冀，以致于最后刺眼到让彼此都看不清前路，我们以为只要坚持，就能完全庇护想要珍惜的所有，直到轰然倒地仍然执迷不悟，像那只胸前带刺啼血歌唱的荆棘鸟，为了属于自己的那只小小的曲子，明知道没有结果，明知道愈是靠近愈会带来伤害，却还要继续，并且坚持告诉自己：“我所做的非常值得。”这是坚毅还是偏执，甚至我们都不愿意也不敢去探究。

　　每一个不知所措的午夜，有天使在屋顶上痛苦地拥抱，放声悲歌，我装做不知情地发出轻微的酣声，掩住耳朵，埋下双眼，一夜长眠。对你而言，少看到一些残酷是好的，你会感激我的，感激我给你机会每天与干净的泥土相伴，远离哀伤，看不到希望就永远不会绝望。总有一天，我们不会为了大大小小的错过和迷失黯然神伤，像地球一样，地球不会为了它表面那些凹凹凸凸地山脉和海洋哀伤。那是时光的痕迹，是时光的礼物。

　　所有的所有都让我来承受，你要做的只是存在，长久不变的存在，做我的强心剂，理想每每被现实欺骗或是篡改，当我无能为力时，想到远方的你，还是能找到为数不多的坚持下去的勇气，因为我似乎拥有着一个别人早已丧失了的纯真年代。

　　我喜欢清明这个节日，盛大的节日，我们可以在悲戚之中傲然而立，为了日子、远方和等待，在周身划满血淋淋的伤口以便铭记，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为我们作证。曾经的激情在鲜血中被洗濯成一种沧桑的缄默，世界上有很多美丽，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一种，还要承担随之而来的所有痛苦和伤害。

　　记得顾城的《感觉》吗？“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哪怕我们有一天被时光证明错得一塌糊涂，我们还有色彩对吧，我是鲜红的那个，你是淡绿的另一个。

　　“我领着我的梦想，来到高高的山岗上，敬你一杯浊酒，请你永远不要哀伤。”

　　常常不能如愿，物非，人亦如此，我仍是喜欢有始有终。